向山而行,几乎成了我一种渴望、一项修行。自成为闲散之人后尤甚,必欲践行而后快。一有闲暇,或埋首于蔬园,或行走于山林。暮冬早春,蔬园清静,菜儿慢生浅长,免了锄草、浇水、施肥、松土之劳顿,但行采摘之乐事耳。便把大把大把的时光虚掷于山林丘壑的行走之间。
走着走着,沿途的风景一次次将我唤醒,将我梳理,把我打亮。绿叶,清风,鸟鸣,山峰,树冠,竹影,意象纷呈,目不暇接。行走中,时间饱满且富质感。时间里有风的飘忽,有草木的芬芳,时间与空间难舍难分、合二为一。在春天里行走,感性且诗意,犹如向春而生、向春而美。走着走着,仿佛自己成了春天举足轻重的同行者,走过山重水复,走向树暖花开,走成春天的模样。在冬天行走,触手可及的是硬朗,是抽象。落叶乔木删繁就简,一身正气,一脸沧桑,它们仿佛就是一种神的存在,一种生命的磨难与坚守,使得从它们身边行走的我步履铿锵、神情庄严。走着,走着,有一条树枝悄然伸过来企图与我握手言欢,在拐弯抹角处,一朵突然绽放的鲜花惊艳得我措手不及,攀登于绿色葱茏中,一枚浓艳至极的红叶会出其不意地悬置在我的眼前,或摇头晃脑,或静垂如针,让我裹足不前、叹为观止。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吾本山林间人。”我生在林场。读小学就背着书包翻山越岭往矿区子弟学校上课。累了就靠着一棵大树歇歇脚,渴了便掬一把山泉水润喉,孤独了就对着大山吼上一嗓子,然后静听山谷之中悠长的回音。山的仁厚和敦朴抚育了我、塑造了我。即使后来进了城上了楼,但依然山性未泯,愿与山为伍、伴山而居,可谓无山不欢、无山不安。山能消纳我的浮躁,山更能疗愈我的忧伤。山知我心,我懂山性。
我喜欢向山独行的专注和纯粹。可以随时蹲下来闻一截木头的芬芳,有一次在山路上,竟追逐着一辆装了几截刚砍伐的樟木的三轮车老远,为的是饱闻一路扑鼻的樟香;有时不无兴致地去嗅一段朽木的陈腐之气,在我眼里,它是一架充满生机的温床,蘑菇、木耳在此孕育而生;也会禁不住停下来细察一片树叶的经络纹理走向,数一朵花花瓣的繁复程度和造型角度。对我来说,向山而行,早已超越了运动、休闲的范畴,不知不觉,将自己行走在一种境界里,走成一阵清风、一束阳光,甚至走成一股意识流、一种形而上……我总是觉得,带着一身绿意,怀揣一缕山性回家的人,是幸福的,也是丰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