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乡愁是有味道的,那么人们的味蕾一定会收存一段最本真而绵长的记忆。就像每一个在外的樟树游子,乡愁里的牵挂,味蕾上的惦念,必定少不了一碗樟树清汤。
樟树清汤,被地道樟树人称为“猴仔”包面,从明末清初开始形成到现在,几百年时间里,一直是樟树人心里排在第一的风味美食,是一辈辈樟树人永不断档的记忆。
樟树是一座有历史的城市。不论是曾经“城内三万户,城外八千烟”的临江古府,还是“烟火数万家”的樟树古镇,这里的每条街巷、每片砖瓦、每道门楹、每扇窗隔,都凝固着独属于自己的时光记忆。而一缕清汤香,一口家乡味,伴随着“临江府,清江县,三岁伢崽卖包面”的民谣,在土生土长樟树伢崽的味蕾上生了根、烙了印。
但凡上了点年纪的樟树人,一定有着一段共同的记忆:清晨的小巷口,卖清汤的伢崽在细细密密的阳光里,热气腾腾地走来。他踩着青石板,摇着小铜锣,将担子靠边放下,笑眯眯地招揽着客人。担子一头是带着几层抽屉的箱笼,一层装着包好的清汤,一层摆放着食盐、麻油、胡椒、芫荽、青葱、萝卜干等调料,底层整齐地码放着青瓷碗。担子另一头是一只大铜顶罐。铜罐下,干燥耐烧的木柴,伸着明艳耀眼的火舌,温柔而又热烈地舔舐着铜罐。铜罐里,用猪骨头熬制的汤汁,清澈明亮,咕嘟咕嘟冒着诱人香气。
这香气,飘过幽长曲折的小巷,浮在青砖黛瓦的屋檐,缠绕进小巷人家的炊烟里,也落进了作家的字里行间。著名小说家张恨水在他的《北雁南飞》中,开篇即写到了樟树清汤:“清汤担子肩上挑,小小铜锣手中摇,丁当丁当丁丁当,串街走巷卖清汤,樟树清汤传四方……”
樟树清汤和馄饨、抄手相似,但它皮薄如竹膜,馅如丁香,晶莹剔透,滑爽润口,不过三两分钟就能出锅。只有亲眼所见,你才能真正体会“竹膜纸,包丁香,一投投进了赣江,风吹波浪起,赶紧用碗装”这句民谣。樟树清汤从选材到熬煮,每一步都蕴含着樟树人对美食的热爱与敬畏、智慧与幽默。
当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清汤端至眼前,这刻,食客的味蕾立即苏醒,在舌尖喧哗,奔涌的口水,在喉间歌唱。顾不得烫嘴,青瓷调羹送下的第一口清汤,旋即在嘴里鲜香四溅。猪肉的醇香,面皮的清香,陈皮的幽香,汤汁的浓香,直达心底。于是乎,温暖、满足、幸福的情绪瞬间填满食客的心头。那一刻,生活中的疲惫、迷茫、焦虑、困顿,都在一声赞叹中,化作嘴角一抹惬意的微笑。
家乡其他的味道都可以跟着樟树人复制到全国各地,唯独清汤不能。因为面皮制作技艺的特殊性,离开樟树,离开传统制作人,想吃上一碗地道樟树清汤几乎是奢望。几百年时光,樟树清汤始终保持着传统的制作方法和人们熟知的味道。时光变迁,一碗清汤是樟树人的早点、头汤、宵夜,是温柔的调理、病里的慰藉和酒后的安抚,也是待客的热忱、家常的烟火和自我的疗愈。对樟树人而言,这份固定的味道被味蕾牢记,更在脑海深处扎根,身在异乡时,想起它就想起家和乡土的温度。
樟树自古就有“重商”的传统,一代代樟帮人“一个包袱一把伞”,走南闯北“吃药饭”。他们翻山越岭,涉水过滩,像蒲公英的种子,散落到全国各地,在不同的城市、乡村停下脚步打拼生活。他们靠务实诚信站稳脚跟,也靠坚韧团结做大做强。身在异乡,扛下艰难,咽下辛酸,只为来年能够畅畅快快带着骄傲、载着富足回乡,去告慰家族长辈们的殷殷期盼,去宽慰妻儿的热切等待,也在一次次的欢声笑语中把吃过的苦、遇到的难当成故事来讲。一盅土烧,一杯酽茶,一室灯光,一家老小,再加一碗热腾腾的清汤,从胃一直暖到心……这就是回家了!
今天,昔日的街巷不再,挑着担子四处售卖清汤的人和小铜锣的丁当声,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街市上挂着“樟树清汤”“传统清汤”等字样招牌的各色实体店。但人们依然喜欢去那种有着当街大灶的小店,喜欢看着炉灶上的大锅冒着腾腾热气,看着现包的薄皮清汤轻盈入锅,看着店主手脚麻利地往一只只碗里投入佐料,看着热汤下碗香气溢出,再看着清汤皮子由白而透明,再与碗中的汤底碰撞出人们熟悉的极简而极美的色、香、味……
时光深处的小巷中,围着清汤担子的孩子,今天热闹街店里,站在大灶前的人们,几百年时光与一代代樟树人的记忆在这一刻重合,一道美食成为跨越时空、连接人群的集体记忆。
樟树人是长情而怀旧的,就像一碗朴素的清汤,就能成为天南海北樟树人共同的记忆密码,一经触发便是浓浓乡情。
而这,何尝不是我们中华民族整体的情感底色呢。对传统文化的深情眷恋与乡愁的绵绵思绪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们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从古老的村落到繁华的都市,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历史的记忆与文化的积淀。春节的鞭炮声、中秋的团圆月、端午的龙舟竞渡……这些传统节日不仅仅是时间的刻度,更是我们情感的寄托,是对故土、对祖先、对文化根源的无限向往与追思。
这一碗清汤,这一份乡愁,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淌在每个游子的心间。它不仅是对家乡味道的怀念,更是对传统文化的深情回望。这份温暖与感动,如同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我们紧紧相连,共同守护着那份属于我们的文化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