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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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清汤 岁月留香 黄富强

几年前,我读张恨水先生的长篇小说《北雁南归》,开篇便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包面,那质朴的文字仿佛瞬间勾勒出一幅烟火人间的画卷,让我久久沉醉——

“‘临江府,清江县,三岁个伢子卖包面。’这是江西南昌城里一种歌谣。清江两字,也有改为新淦的。因为清江、新淦两县的人,在省城里挑担子卖馄饨的很多,差不多是包办了这种买卖。馄饨这东西,南昌人叫作清汤,清江、新淦人叫做包面。三岁个伢子,是说三岁的小孩子。总而言之,是形容清江、新淦对于馄饨业之发达。当然,这不无鄙笑的意思在内。其实这两县是餐鱼稻饭之乡,文化也并不低落。”

张恨水先生笔下的历史上临江府之所在地,正是我的家乡——樟树市临江镇。古时临江府管辖清江县(今樟树市)、新淦县(今新干县)、新喻县(今新余市渝水区),还一度管辖过峡江县,历史悠远,文化底蕴深厚。包面,作为这片土地上的传统风味小吃,早已融入清江(樟树)人的血脉,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

张恨水先生被誉为“中国章回小说第一人”,一生著作等身。他的《金粉世家》被改编为电视剧后,更是家喻户晓。先生不仅是一位小说大家,还是一位行走的美食家。每到一处,他都会探寻当地的特色美食,并将其融入笔端。1956年,先生回老家省亲,途经清江时,正值午饭时间。他在路边小摊上品尝了包面,赞不绝口。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为他端上清汤的竟是一名孩童。那一刻,先生或许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烟火气与匠心传承,于是将这段经历写入《北雁南飞》,成为经典。

清江包面又称清汤,早在元明时期便声名远扬。相传,朱元璋大战鄱阳湖前,曾在清江县城品尝包面,登基后仍念念不忘,甚至命清江县选派包面制作高手进京为其制作。又传,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微服私访清江县城,品尝包面后赞不绝口,称其为“清汤”,从此樟树清汤便美名远播。这些传说虽真假难辨,但一首顺口溜至今仍在樟树流传:“竹膜纸,包丁香,一投投赣江,风吹波浪起,赶紧用碗装。”意思是说,包面面皮薄如竹膜,馅心鲜红似丁香,投入宽水中煮熟后,迅速盛入装好调料的碗中,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清汤便呈现在眼前。

几十年前,儿时的我们去摊子上吃清汤,只见那调料丰富多样:食盐、酱油、萝卜干、陈皮粉、胡椒粉、味精、麻油、香菜、葱花、蒜末、小虾皮、猪油渣……整齐摆放在小桌上,任由客人自行调配,从不额外收费。然而如今,在樟树的一些清汤店里,能摆上这么多调料的,几乎难觅踪迹。那些曾经熟悉的烟火气,似乎也在岁月的流转中渐渐淡去。

樟树是中国药都,传统中药炮制遵从“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的理念,这种匠心文化也融入了清汤的制作工艺中。清汤的关键在于皮子,皮子越薄,越能体现技艺,也越接近“古法”。我认识一位谢女士,她是土生土长的樟树人,善良豁达,长年在南昌从事餐饮业。她对家乡的清汤情有独钟,为了掌握正宗的樟树清汤制作技艺,她毅然卷起铺盖走进樟树市一个小山村,拜一位古稀老人为师。经过多日学习,她自认为掌握了精髓,但做出来的清汤汤色却不甚清爽。清汤之所以得名,关键在于汤的清爽,绝不会黏腻。谢女士意识到自己尚未学到真传,于是又跟随老人潜心学习了半个月,直到老人和顾客完全满意。

谢女士初学时,一斤面粉最多只能擀出100张皮子,经过多年勤学苦练,已能擀出503张,每一张都薄如蝉翼,仿佛轻轻一吹便能飘起。这与樟树中药白芍切片薄如纸、能“飞上天”的传统刀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正如谢女士所说:“做清汤如同做人,皮子如同人的面皮,越薄越能知荣辱;馅子好像是人心,要用最好的肉,不然就亏心。”

谢女士坚持手工制作清汤,虽然总是让她腰酸背痛,但她乐此不疲。一碗清汤二十个,售价六元,供不应求。有人劝她改用机器制造,也有人劝她涨价,她却初心不改,说:“有些微利就够了,我做清汤,就是为了传承这门手艺。不能让祖辈传下来的好东西失了传、变了味。”

张恨水先生在《北雁南归》中提到南昌城“挑担子卖馄饨的很多”,这并非夸张。当时,许多樟树人擅长制作清汤,外出经营的不在少数,外地人前来学艺的也络绎不绝。南昌作为省会城市,自然成为樟树清汤的经销大本营。如今,仍有不少像谢女士一样的人在执着地传承樟树清汤,这是一种可贵的情怀。透过这碗传统风味小吃,我们得以窥见这片土地的风土民情与历史文化。

清汤,是樟树人味蕾上的乡愁。它承载着岁月的记忆,也见证着匠心的传承。在这片土地上,每一碗清汤都是一首歌,每一口都是对家乡的深情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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