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城夜色
乡愁是什么?走进我的故乡万载古城,乡愁是古城的明月、清溪的流水,绚丽的朝霞、雨后的彩虹,金黄的落日、黄白的砖瓦,还有那静谧的荷塘,婆娑的杨柳,小街的炊烟,悬挂金字牌匾的店铺,一栋栋鳞次栉比、高大宏伟的祠堂,以及那一代代古城人繁衍生息所留下的种种痕迹。上列之种种,日积月累便形成了故乡的乡愁文化。
故乡的祠堂始建于何时,就目前所见是明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祠堂为载公后裔彭澄主持修建的彭希载公祠,迄今已有450余年历史。彭澄(公元1497-1571年),字一清,号龙溪,明嘉靖举人,历官至工部员外郎,为载公第四世孙。在彭希载公祠建成38年后的明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在离载祠不足50米远的宽阔之地,一座占地5000平方米、建筑面积1200平方米的郭氏大祠巍然而起。此后便相继建起了郭衡、郭瑞、郭烈、郭汉、郭挥、绿阴等宗祠。随后有鲍、陈、周、张、高、宋、龙、闻、辛、阳、翟、易、黄等姓氏在田下街区建祠。
先前的祠堂,连同那黄氏顷波家塾、淇园家塾,既是敬祖崇宗的圣地,也是教子课孙的场所;既是千里之行的起点,也是鲲鹏展翅的根基。凝神仰望易氏大祠那石柱上“兄进士,弟进士,同榜堪钦,真个凤毛济美;唐状元,宋状元,两朝鼎盛,厮称燕冀贻谋”的楹联时,我不禁浮想联翩,感叹祠堂铸就了光宗耀祖的千秋基业,书写出万古流芳的壮丽诗篇。
年轻时,你在外求学工作,古城是一枚月亮,照耀着志存高远的梦想;壮年时,你为人生创造价值,为家族争荣光,古城是心底的一份乡愁;年老时,你衣锦还乡,仍尽绵薄之力,古城为你解乡愁。儿时也曾在祠堂随父母度过童年时光。高大的堂屋,四方的天井,房前檐下有衔食哺崽的春燕,天井上空有叽喳飞过的麻雀。坐在天井边绩纱的母亲,时不时望望大门外,等着我平安归来……成年后未能远走他乡,只是离开祠堂住进了楼房,仍会时不时回祠堂看看,对那天井,对那雕梁画栋一一端详,找寻曾经岁月的温情。
鳞次栉比的祠堂,曾是“富万载”花炮、表芯纸、夏布三大特产的集散地。“三年只睡两年床,两年要吃三年粮”的纸棚工,成就了多少“马鞭财主”的致富梦想。千年花炮万载响,天下处处喜洋洋。70多道工序精工细作的艺人,手持这张彩色名片,让万载花炮进入了国家级非遗项目的不朽行列。千丝万缕,织进多少智慧;千家万户,传承多少机杼声。被嘉靖帝半副銮驾送归故里的敖小娘,让夏布的织造技艺荣登国家级非遗项目金榜。住在客栈里的大都市人,不惜用名贵杭纺衫换走凉爽清汗夏布衣的故事成了千古美谈。
“丝锣飘飘正红火,家家户户请春傩。万民伞下站一站,一年四季平安多。”在故乡古城如有眼福,可欣赏到始于元末明初的神秘万载开口傩,还可在万民伞下站一站。因为“实属全国罕见”“有着很高的历史文化价值”,万载开口傩上了国家级非遗项目的金榜。记起儿时,无论街头巷尾,无论谁家请傩搬案(跳傩舞),母亲都会带上我挤进看傩的人群,及至“团将”时,母亲会抱上我挤到万民伞下占傩神的光,以求平安长大。
因了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大获全胜的英勇神韵而诞生的万载得胜鼓乐,其悠扬的唢呐、昂扬的鼓声响彻千年。因与万载民俗融洽成风,充满了浓郁的民族气息,是民族音乐中的瑰宝,万载得胜鼓登上了国家级非遗项目榜单。在故乡民间,大凡娶亲嫁女做寿都会请得胜鼓班子,吹吹打打闹几天。闹得满屋场红红火火,闹得大人小孩眉开眼笑。这种延续了上千年的民俗文化比之唱几支流行歌曲更受百姓追捧。
“升平一例箫韶曲”“三时劳苦一旬戏”。进入古祠从泉茶馆,也许有幸能欣赏到多姿多彩、亦庄亦谐、情趣盎然的故乡花灯戏的精彩表演。因“在声腔、表演诸方面独具特色”,万载花灯戏正跻身国家级非遗项目行列,必将一举成名天下知。
“学上千般艺,莫学凳背技。”说的当然是理发。古城街上的理发店多为一人一椅。再来之人则在旁边等候,或吸烟,或拉动吊在楼板下的孔明扇边乘凉边闲谈。师傅手艺精当,推剪、打剪出的发型平整顺溜不现凹凸;手轻刀利,剃须干净不伤皮肤。更为出色的是几项让人叫绝的功夫。比如修脸时,他会用刀背在你的眼睫毛上轻轻震颤而过,让你有种酥酥麻麻的舒服感;他还会用刀锋在你的后脖颈上有节奏地震颤几个来回,然后从颈脖沿着背脊而下至背心坑再溜回来,让你有种被搔痒的快感;随后他会用一种特制双刃小刀在你的耳孔里沿着孔壁转那么几圈,让你既能体味到从外耳到内耳、又从内耳到外耳的舒服感,还能顺便将耳屎掏出来。可见“凳背技”也有可贵之处。
“和气生财,礼貌待人;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这句名言出自古城南大街南段辛家祖屋的主人辛豫瞻老人之口。辛豫瞻,清乾隆元年出生,官至朝仪大夫。辛家祖屋属前店后屋形制,有临街店铺3间。辛豫瞻辞官回家后便在临街店铺经商,成了南大街商界首富。他时常告诫儿子及店员,做生意要讲诚信,不欺行霸市,对穷苦百姓要尽力周济。传说某年年夜,辛豫瞻一家人吃团年饭时,忽然闯进几个“吃大户”的丐帮成员,领头的开口大叫:“辛老板,你上次欠我们的‘数目’今天可有?”这时,辛老板的儿子明知是来讹钱的,正要驱赶,辛豫瞻及时制止:“你们不必多嘴,我是欠他们一点‘数目’。账房,付给他们每人十两银子。”丐帮成员拿着银两走了。可是离辛家店铺不远处的另一家商铺因怕吃亏,得罪了他们,被丐帮将去世老乞丐的尸体放之门口,初一大朝开门时,不但活活被讹走不少钱财,名声还受到玷污。春节后过了“上七”,辛豫瞻请工匠制作牌匾,刻上“学吃亏”三字,挂在辛家祖屋的门楣上。辛家店铺的生意也日益兴隆。一时间,“‘学吃亏’不吃亏”传遍了古城的大小街巷。“学吃亏”的丰富内涵无形间进入家规的范畴。不久,辛氏宗祠里挂出了“吃亏堂”的牌匾。因执法严,连外姓人都说“不怕辛家祠堂爆竹响,就怕辛家祠堂板子响”。
当我悠然自得地走在田下街区路上,沿着清澈的小溪,看着路旁花儿盛开的袅袅英姿时,会想起儿时的发小、同桌的学友,是怎样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走过麻石板铺就的南大街,忍着那油货麻糍香气的诱惑,穿街过巷向学校奔去的。
在故乡古城徐行,能感受到古城乡愁里的文化,从而留下有文化的乡愁。有文化和故事的古城才有吸引力,因为文化是自己的文化,故事是自己的故事,别人无法复制,必须到我们这里来才能看得见、摸得着,这样就慕名而来了。
我欣慰,我的故乡有山有水,更有浓淡相宜的一抹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