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奶奶总是坐在纺车前,铜脚炉和水烟筒是她纺纱时的标配。屋檐上的冰柱足有一尺长,西风卷着雪霰在空中飞舞。外面冷得刺骨,我们没法出去撒野,只能围在脚炉边取暖。脚炉放在草窠里,除了取暖,还能烘干潮了的纺纱棉条。弟弟的围脖和尿布晒不干时,也会放在上面烤。时间久了,草窠里便散发出一股混合着尿味和奶香的气味。不过,最吸引我们的还是脚炉里可以煨豆子和玉米。等我们烤得浑身暖和后,又忍不住想往外跑。这时,奶奶会颤着她那双半大的小脚,从篮子里拿出一些豆子和玉米。脚炉里烧的是半生的棉花萁和豆萁,耐烧得很。拨开上面的灰烬,露出红彤彤的炭火。我们用筷子将大豆或玉米埋进炭火里,再盖上灰,耐心等待。
每当下雪,奶奶总会说:“落雪狗欢喜,麻雀肚里苦唧唧。”她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可以安心纺纱,还有我们这群孩子围在她身边。我们也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听奶奶讲故事,唱《十二月调》,猜谜语。“姊妹两个一样长,日里发寒热,夜里乘风凉,是什么?”“火钳。”我们抢着回答。“爷蓬头,娘蓬头,养个儿子尖尖头。”“竹笋。”《十二月调》我当年能从头唱到尾,村里人见了,总让我唱给他们听。
“唷!玉米爆了。”掀开脚炉盖一看,玉米花像绽开的棉朵。大豆却散发出一股焦味,怎么不炸呢?刚爆开的豆子和玉米烫得很,我们猴急地抛一粒进嘴里,烫得舌头吱吱响,猛吸冷气。
陈年的蚕豆上,常常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洞,里面藏着一种叫“赤狗”的硬壳飞蛾,它的学名叫“豆象”。烤熟的赤狗吃起来有猪油渣的香味,好歹也是蛋白质。没有赤狗的蚕豆,反而显得寡淡无味。
过了许久,纱锭已经鼓成了一个纺锤。我们忙不迭地把水烟筒递给奶奶,让她歇一会儿。奶奶往脚炉里添了些砻糠,将它们埋在火灰下。新鲜的烟气中,传出火星咬噬的声音。我们满是皴裂的脸被火苗映得红彤彤的,因暖和而感到无比舒适。
纺车又吱咛咛地响了起来,像奶奶的唠叨与叮咛一样绵长。在寒冷的冬天,有奶奶的庇佑,我们觉得无比幸福。
(朔 梅)